果子狸往事
果子狸往事
跟踪篇
SARS之后,我参加了捕捉果子狸的科研活动。十天、半个月、一个月过去了。这段时间,我们每天调查果子狸的栖息地,访问当地百姓,上山查找痕迹,巡视“塌子”的动静。有时“塌子”掉下来,诱饵还在;有时诱饵不见了而“塌子”还完好;更多时候“塌子”没有丝毫变动,诱饵已经完全腐烂。这么久了,始终没有果子狸上钩。
□张劲硕(动物学博士)
正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,终于有一只果子狸上圈套了。它很瘦,身体黄褐色,夹以黑色杂毛,头部、尾尖、脚部黑色,从鼻吻到额头有明显的一道白色,脸颊、眼上和眼下、耳角也是白色的。当地老百姓管这种色型的果子狸叫“折果狸”。我们把它转移到一个临时编织的铁笼内。它非常紧张,与我看到的老陈家的家养果子狸完全不一样,它摆出的食肉动物凶猛的架势足以令人感到畏惧。谁若靠近笼边,它必然怒目圆睁,龇牙咧嘴,并发出低沉的吼叫声。
晚上,我将笼子放在屋外,等待第二天病毒专家来取样,并为它佩戴项圈。可是,第二天清晨,当我刚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去看望它的时候,难以置信的是,笼子空空如也!我傻眼了,难道有人故意跟我捣乱?经过仔细检查笼子,我发现,由于制作的时候太匆忙,笼眼粗大,果子狸从笼子口硬是钻了出去。
这些闪失成为了我们日后成功的经验。
进入夏秋丰收的季节。我们先后捕捉了10只果子狸,并为其中的6只佩戴了无线电跟踪装置。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,百姓讲的两种果子狸应该是两个不同的地理亚种或者色型。秦巴亚种体型较大,毛色为青灰色,当地人称为“白咪子”;指名亚种又叫华南亚种体型较小,毛色呈黄褐色,即“折果狸”。为什么两种可以生活在同一地区呢?原来,后河保护区处在“承北启南”的特殊地理位置,两个亚种刚好在那一带交汇。所以,出现了两种不同的色型。另外,我也怀疑这可能与年龄有关,造成了颜色上的差异。
以前一直以为果子狸是夜行性动物,但我们通过无线电跟踪,发现它们白天也常在山上活动。我们手持天线,接收到不断移动的信号;有时,完全找不到信号,它们可能躲在了一些可以屏蔽信号的地方。我们结合171个采食地的分析了解到,果子狸主要在河谷、下坡位和山脊采食,其中在河谷里活动最频繁。虽然我没能在野外与果子狸面对面,但是强劲的信号声为我们了解果子狸的世界提供了有力的数据支持
捕捉篇
SARS之后,我参加了捕捉果子狸的科研活动,当时是4月,湖北省后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,山花烂漫。但果子狸似乎并不喜欢与我们分享美景。保护区工作人员、猎人和当地老百姓都异口同声地说,这个时候很难见到果子狸。
□张劲硕(动物学博士)
原来,果子狸喜欢吃水果,在果实丰富的夏秋季,它们的活动范围集中在有果子的地方,这时候比较容易见到它们。而这个季节,果子狸的活动范围大,它们走到哪吃到哪,有什么吃什么,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机会主义者,所以见到它们的可能性比较小。但我们不得不抓到它们,并为其佩戴项圈后才能做研究。
每天天一亮,我和向导就起床,钻山谷,爬山梁,漫山遍野地搜寻果子狸的痕迹——粪便、足迹或爪印,以及它们经常光顾的果树。只有在这些果子狸活动频繁的地点附近布设陷阱,才有胜算的把握。
过去,猎人捕捉果子狸的方法有几种:使用铁铗,这种铗子威力甚猛,踩上去的动物无一幸免,轻者受伤致残,重者必死;使用圈套,套子的大小要根据动物腿的大小设定,查看及时的话,一般不会使动物伤亡,但技术含量较高;使用捕捉笼,对动物几乎无伤害,但制作成本高、费时费力,稍微聪明的动物也不会上当;当地称为“塌子”或“空心轧”的机关,这种方法原始而有效,几乎不对动物有伤害。我决定采取最后一种办法。
虽然“塌子”最大的优点是不会伤害到动物,且因使用树干、树棍等纯天然材料制成,动物通常不会怀疑那里有危险,但是制作起来,着实费力不少。
首先,我们在地上挖一个三角形的坑,这个坑不必深,能够容纳果子狸即可。其次,找一些胳膊粗细的小树干把它们并列起来,用结实的藤条捆绑成一个比坑略大的盖子,并在盖子上放几块大石头。然后,用另一根短树干支撑起盖子,再用几根细的树枝和藤条做成启动机关,与盖子相连。
最后,在“塌子”内利用腐肉与启动机关连接。当果子狸钻进“塌子”拉动腐肉,盖子随即降落,将果子狸压在里面。果子狸不会挖洞,除非土壤很松软,所以一般不可能逃跑。
我们在几周之内,在果子狸可能出现的地点下了四五个“塌子”。至于“塌子”里何时能够“迎接”它们的到来,就只能耐心等待了。
养殖篇
□张劲硕(动物学博士)
老陈用很迷茫的眼神打量着我们这些来客。自从县林业局通知他,要他全部交出果子狸,并处死它们的时候,他整个人都崩溃了。
上世纪九十年代,他几乎是县里最早开始经营果子狸生意的人。那个时候,广东对果子狸的需求量大幅增加,他虽然是山里人,但很有投资眼光,从一个普通的种地人,变成了特种动物养殖户。果子狸是从山上抓来的,短暂养几天,就可以马上出手,几只果子狸可以够他全家两个月的开销。
趁着那股东风,他逐渐扩大经营,笼舍建起来了,户外场也有了,他开始琢磨果子狸的人工繁殖并很快获得成功,一帆风顺地做了十多年的果子狸饲养和销售,直到SARS降临人间的那一刻,他都是那群峰间最幸福的人。
他说好话,花钱,动用关系,只想保住他的命根。从几百只的养殖规模,到我们去时剩下的二三十只,这是他努力争取的最佳结果。老陈听说我们要来,他心里极为抵触,扑杀还不够,还要祸害幸存的这些果子狸吗?我们费尽心机地劝说,甚至哄骗他,希望他贡献出果子狸,让我们采样。
老陈对他的果子狸如数家珍,谁多大了,生了几胎,什么脾气,他都摸得很透。他走到笼舍跟前,并不时徘徊着,掂量着给我们取哪一只。他一手打开笼门,一手提拎着果子狸的尾巴,塞到了一个他自制的铁笼中。按照我们专业的说法,这是动物保定装置,刚好塞进一只让它无法动弹。我们把拭子分别塞到果子狸的口腔和肛门中采集体液样本,尽管血液并不好抽,但还是在老陈的配合下采到了一些。
老陈总在跟我们嘀咕:“非典跟果子狸没关系,我都养了这么多年也没得病。”我们对他家的果子狸做了几个月的连续采样,在病毒学实验室进行研究。结果,他家的果子狸跟SARS病毒确实毫无关联。
对病毒学家来讲,在老陈的果子狸身上没有分离出类SARS冠状病毒,这等于宣告了他们实验的失败。但对我而言,却是最有价值的数据。不是所有的果子狸都会携带那可怕的病毒,十年了,为在那次灾难中含冤而去的它们默哀。(转载至新京报)